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。
长江湖北石首段沿岸,比筷子还高的麦苗,绿油油的一片,点缀着这个春天。
午后,麦田中晃悠悠地出现了几道棕黄色的身影,给碧绿色的麦田增加了一抹色彩。
眼急心快的赵志兵吐了一句,“‘四不像’又来了,简直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。”他边说边冲了过去,刚小跑了没几步,那几头身影已撒蹄子如疾风般奔去,只留下几抹远去的残影。
角像鹿、尾像驴、蹄像牛、颈像骆驼的“四不像”,学名叫麋鹿,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,原产于长江中下游沼泽地带。
对于居住在湖北石首和湖南岳阳交界处的居民来说,自1998年长江发大水以来,就与从自然保护区出逃自救来的麋鹿及600头后代打了整整二十年的“保护庄稼地战争”——人进麋鹿退,人退麋鹿进。
看着精灵般的麋鹿在田间跳跃,村民们觉得这是一幅美丽的乡村画圈;不过,麋鹿践踏或啃了庄稼,村民们则是束手无策的无奈。
人退鹿进,有望结束二十年的游击战。
3月初,上游新闻记者在当地采访时获悉,湖北省决定对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增加8000亩缓冲区,国土、农业等部门正在研究制定土地征收方案。
出逃自救,34头麋鹿繁衍出600头后代
浩荡长江之水在石首天鹅州“九曲回肠”,自然裁弯留下了一个“Ω”形故道。
长江和“Ω”形故道的夹角处,是一片占地2.3万亩广袤的湿地。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坐落于此地。
一圈高约2米的铁丝网构成了保护区的范围,麋鹿重新回归到了土生土长的长江边上。
麋鹿是中国特有的古老物种,已出土的化石表明麋鹿起源于距今200多万年前,曾在长江中游广泛分布。最早记载麋鹿的是距今3000多年前的甲骨文,《龟甲兽骨文字》中有“我弗其征麋”的记载。
麋鹿曾一度在中国历史上绝迹。1900年,八国联军攻入北京,南海子清朝皇家猎苑中的麋鹿被西方列强劫杀一空。
1985年8月,22头麋鹿从英国运抵北京南海子原皇家猎苑,重新回到了它在中国最后消失的地方。
1991年,中英科学家选定长江和“Ω”形故道夹角处湿地为首个麋鹿野化放归基地,保护区随之成立。1993年和1994年,64头麋鹿先后从北京南海子麋鹿苑来到石首——曾经被圈养的古云梦泽。
麋鹿在湿地上繁衍生息,野性也逐渐恢复。
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,1998年长江爆发的特大洪水吞噬了保护区,大门外的水齐腰深,地势较低的大门内水深更是不可测。整个保护区只剩一段200多米长的残堤露在水外,90多头麋鹿被逼上残堤。解放军官兵和保护区工作人员,天天驾船给它们送食。直到2个多月后洪水退去,湿地再次露出时,麋鹿走下残堤。
洪水破坏了栖息地,34头麋鹿为了生存选择出逃自救。保护区管理处宣教科工作人员介绍,11头麋鹿向东渡过洪水,到了石首小河口镇杨坡坦村附近;18头麋鹿横渡长江,到了石首东升镇三合垸一带;5头游到三合垸一带又顺着江水朝南游,到了湖南岳阳境内的东洞庭湖附近。
保护区内留下的麋鹿和出逃自救的麋鹿,继续繁衍生息,种群不断扩大,已形成保护区核心区、小河口杨波坦、三合垸、岳阳洞庭湖等四个亚种群。
数据显示,二十年过去,保护区里60多头麋鹿经繁衍现有600多头。出逃的34头繁殖能力更强,总量也有600多头,杨波坦现有200多头,江南三合垸有约300多头,岳阳洞庭湖有约100多头。
有“中国麋鹿之父”的专家丁玉华认为,这些出逃自救的麋鹿和后代经过多年的野外环境适应,不仅扛过了疾病的侵袭,还自我繁衍生息,形成了长江中游特有的麋鹿野生种群。
保卫庄稼,斗智斗勇
人鹿较量二十年
麋鹿刚引进到保护区时,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,不少人争着抢着看“四不像”。
二十年过去,当地人对麋鹿从看稀奇变为了天天见。
小河口镇杨波坦村与保护区同在长江北,两地相距25公里。
“从1998年大洪水之后到现在,汛期时麋鹿经常来地里吃麦子,非汛期偶尔来。”杨波坦村种粮大户杨水堂有30多亩地,和麋鹿较量几乎是常态,“2015年6月有一天来的最多,一下子来了五六十头,黄色的皮肤,长长的角,长得就跟电视剧里演的姜子牙坐骑一样,那架势好壮观,好大一片。还没等我靠近,它们就跑了,还时不时回头张望。”
杨水堂和麋鹿之间的斗智斗勇持续了二十年,他想出了多种办法,也都一一试尽了。
杨水堂最早采用的战术是巡查,白天只要有空,他就会在麦地周围转悠,只要他在,麋鹿就不会来,“地是我的命根子,可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地里转悠,再说也算不准它们啥时来,啥时不来,守了10多天,我放弃了。”
农田里驱赶鸟类吃庄稼的稻草人,也被杨水堂重新搭建了起来,他不仅扎了稻草人,还在稻草人旁插了绑着塑料袋的竹子,风一吹哗啦哗啦直响,“麋鹿怕人怕响,我以为这个办法管用,可它们鬼精鬼精的,根本不吃这套。我远远看见过,好几头麋鹿就躺在稻草人下面,那天还有风,塑料袋吹的都飘了起来。”
屡战屡败的杨水堂也曾后悔赶了麋鹿,那一年,有十几头的麋鹿群跑到麦地里,他发现后一边跑,一边吆喝,麋鹿群吓得飞奔。随之而来的是一大片麦田被鹿蹄踩瘪了,地里留下了和一个个牛蹄般大小的蹄印。
“不刻意去防了,看见了就喊喊,没看见就让它们吃。”杨水堂对上游新闻记者说,较量不赢麋鹿,做的都是无用功。
脚踏湘鄂,麋鹿来了也带来了农损
上游新闻记者坐轮渡,渡过1.5公里宽的长江,来到了江南东升镇三合垸一带。
68岁的赵志兵家住东升春风港村,他有2亩2分地,一季种玉米和棉花,一季种小麦和油菜,田地距长江渡口只有100多米,是块肥沃的滩地。
有麋鹿的地方,就有战争。
赵志兵说,去年夏天他趁着早起天气凉快下地干活,离地差不多有1公里时就看到:几头一米多高的大麋鹿,带着两头小麋鹿,在地里吃庄稼。
“坏了,坏了,庄稼要遭殃了!”赵志兵心头一紧,猛地一拧把手,还没等电动车的速度加起来,麋鹿就跑了起来,消失在他眼前。
“这些家伙是猪八戒吃西瓜,咬了这么多玉米棒下来,又不吃干净。吃就算了,还卧在地上,我棉花秧都倒了一大片。”赵志兵埋怨着说。
没过几天,赵志兵又看见了麋鹿,接着发现地里的棉花秧又倒了一片。这一季的玉米和棉花,赵志兵卖了不到1500元,足足少了500元。
3月6日,赵志兵的老表来串门,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麋鹿上,“前两天又来了,这是今年第5次了。我看清了,是6头,四头大的,两头小的。今年庄稼又要少收三五斗了。”
“前两年吃我们马船的,现在村里的厂子多了起来,地流转出去了,跑你们这里来吃了。”老表有些“幸灾乐祸”。
春风港村党支部副书记杨斌介绍,该村江边有50亩地,分属于15户。2017年9月至今,15户人家无一幸免,受损面积共约5亩,村里已把农户受损情况向镇里进行了报告。
小河口镇干部万其斌介绍,近几年,镇政府每年都会接到麋鹿采食粮食的农损问题反馈。
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,在与石首一江之隔的湖南岳阳多地,麋鹿践踏和采食庄稼的事情也时有发生。
农损虽让农户对麋鹿有气,但他们却深知这群精灵伤害不得。
很多受损农户都知道一个反面典型。2005年5月,柴码头村一户村民捕鱼时,看见一头麋鹿被渔网缠住,他回家拿了一把菜刀杀了麋鹿准备吃肉,结果肉还没吃到人就被抓走了,被判了5年刑。
赵志兵决定近期去一趟保护区管理处,“麋鹿是他们的,让我减产了,他们不赔,谁赔?”
保护区管理处多份文件显示,出逃至洞庭湖的麋鹿,已被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起来;杨波坦和江南三合垸的麋鹿则生存在野外会破坏农作物,其中杨波坦的麋鹿因长江天堑,只破坏湖北的庄稼;麋鹿在三合垸至洞庭湖之间自由流动,形成了麋鹿迁徙的走廊,三合垸的麋鹿还会跑到相邻的岳阳去破坏。
每年汛期长江涨水淹没麋鹿栖息地,为求生存,麋鹿窜入周边农田,践踏和采食庄稼,给当地农业生产带来很大损害,农户多次找保护区要求赔偿。
保护区管理处向东升镇、小河口镇、调关镇政府先后做了协调,希望当地镇政府能够出面化解麋鹿造成的农损问题。
小河口镇干部万其斌说,政府让受损村民向村委会反映,村委会干部经实地查看后向镇里上报,镇里再向林业部门及上级政府反映,“市里都会拨出专项资金赔偿农户。”
人退鹿进,当地为麋鹿让地8000亩
人与麋鹿的“摩擦”经常发生,村民们希望保护区迁回野生麋鹿。
保护区管理处宣教科工作人员介绍,前些年,保护区确实想把麋鹿迁回,原因有多种:保护区内的麋鹿本就不多;因农损问题保护区与村民关系不融洽;出逃自救麋鹿会不会生存的很好等。
据介绍,保护区2.3万亩的面积能养活约500头麋鹿,但现在有600多头,已经“超载”了;化解和村民的紧张关系,最重要的是制定针对野生麋鹿造成财产损失补偿办法;出逃麋鹿都生存的很好,已形成了亚种群,且繁殖能力比保护区的还高,这说明它们的野性很强。
“保护麋鹿的目的是什么?因为它曾在中国绝迹,数量及其稀少,现在它们在保护区外生活的很好,繁殖能力比保护区内的还强,没有迁回的必要。不过,保护区扩容的工作正在推进。”该工作人员说。
麋鹿吃庄稼,村民头疼,当地政府正在解决这一问题。在湖北,麋鹿破坏庄稼后会依据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给予赔偿;在湖南,则按《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办法》赔偿。
目前,保护区管理处已向石首市政府上报了一套方案,包括野生麋鹿造成农损如何调查、定损、上报、统计和补偿等。
生活带来的环境污染,也在影响着麋鹿。
上游新闻记者了解到,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周边有7个自然村和大量的农田,在进行农业生产时,农田中残存的化肥和农药会流入到长江故道内,从而影响水体水质;当地还有500多头散放的牛马等牲畜,牲畜未经处理的排泄物也会随降雨流到保护区。
为解决保护区日益突出的容纳麋鹿量不足问题。2017年10月31日,湖北省政府召开专题会议,决定给石首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增加8000亩缓冲区,主要是湿地、洲滩、林地,以及少量基本农田。
“保护麋鹿就是保护生态,是长江大保护的重大行动。”当地官方称,将开发天鹅洲生态旅游,将天鹅洲建成长江生态文明的样本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