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县兄弟的妈妈两个遗愿
说起接下来的生活,张方均觉得,现在脑子很乱,但有2件事他知道,一定得办,那就是母亲生前的遗愿:到生父所在的龙桥镇下葬;去广州找到哥哥,至少知道他在哪个监狱。
“我爹死后,我和我妈几乎是被赶出村子的,那个时候我小,但妈哭着带我们出村子的时候给我和哥哥说,如果有一天她死了,一定要把她埋回来。”张方均说,妈死后,让她风光地回到老家下葬,是他和哥哥,一直下定决心要做的事。
1996年,小学没有毕业的张方钧迈出家门,2年后,初中没有毕业的大哥张方述也开始打工生涯。张方均记得那时,在临江镇镇中心的一堵墙上刷着这样一行标语,“要致富,去务工。”那时他以为,去打工就能致富,就能风光回家。但他没想到的是,接下来生活所发生的一切。
如今,10多年过去了,真到了母亲去世这天,张方均觉得自己很窝囊,不仅无法让母亲风光地下葬,连将母亲葬在安乐村的钱都没有,“但我跟三叔商量了,希望他借钱给我,给母亲下葬后我就去广州,拼命打工来还钱。”
张方均说,他算过,将母亲下葬在安乐村,需要6000元,自己身上只有1800元,需要借4200元,将母亲下葬到山那头的龙桥镇则更需要增加5000元的开销。
另一个愿望,便是去广州打听到哥哥的下落。“没能打听到我哥的下落,是我妈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”张方均说,自从他回到重庆后,便再没有过大哥张方述的消息,托广州的同乡打听过,但听说被转到了“昌龙监狱”,可托南方的记者打听,广州根本就没有这个名字的监狱存在。
所以张方均觉得,这一年,就算他回到了母亲身边,她也过得并不快乐,“她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问我大哥有消息了没。”张方均总是说,放心,你好好活着,最多5年他就回来了。
见张方述一面,不仅是弟弟张方均的心愿,更是母亲谢守翠的遗愿,所以,张方均决定,再难也要到广州,一边打工偿还完家中的所有债务,一边帮母亲完成心愿,找到大哥。
三妈应书菊: 谢守翠这一年 一直活在内疚里
55岁的三妈应书菊,是谢守翠这一年接触得最多的人。
“两个儿子出事,谢守翠虽然也因祸得福活了下来,但这一年都活在内疚里,她一直觉得,当初如果不是救她,两个儿子也不会做傻事、被判刑,也不会伤到别人(被劫持的女子)。”应书菊觉得,两个儿子为救谢守翠出事,成了谢守翠心里极大的负担,“她经常悄悄不吃药,为的就是给小儿子省钱。”
自从大儿子在广州监狱里没了消息,谢守翠的心理负担便越来越重,“她经常给我说自己当初死了就好了,活着害人害己。”应书菊觉得,活着等到大儿子回来,看上一眼,是谢守翠活下去最大的动力,但她还是没能等到那天。
张方均这一年
我是戴着“镣铐”回到起点
母亲去世,让我跌到谷底
“我原来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好起来,但后来,去广州的路费好像永远都攒不齐。”———张方均
“办完我妈的后事,我还是想再去广州,完成我妈的两个遗愿。”头戴白色孝布,长跪在灵堂前的张方均,深吸口气,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,他用之前媒体报道他时曾用过的一句话来形容自己:回到重庆这一年,戴着“镣铐”回到起点。但如今,母亲去世,他说,这让他真正地跌到了谷底。
开县兄弟解开手铐后-生活远不是想象的简单
2009年9月,广州市白云区法院以绑架罪判处张方述有期徒刑5年6个月,并以同样的罪名判处张方钧有期徒刑2年,缓刑3年。
半个月后,回到重庆的张方钧,来到主城一家酒楼做杂工,包吃包住每月800元;1个多月前,在医院买足母亲最近半年所需要的药品后,他辞职回到了老家,结束了在主城近一年的打工生涯,在安乐村所属的临江镇找了份泥水匠的活,三天两头地干着,选择回到老家,“这样更有时间来照顾母亲。”
说起回到重庆这年的生活,张方均说,最初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,但听到法官宣判那一刻,他心里甚至是充满了豪气,“这么大的苦难,我们家都走过来了,那时我觉得新的生活就此开始了。”
然而,一切并非如此简单,生活也一样。原本相恋的江西姑娘,在这一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;回到重庆的生活同样艰难。
开县兄弟给母亲治病-每月定期存下300元
在酒店工作,越来越多的同事认出了他,“经常有人笑话我,背后说我的事情。”但张方钧说,他觉得社会其实对自己和哥哥足够宽容,“我们做错了,就应该承担这个结果。”
在主城的10个月里,他每天埋头干活,一天和人说话不超过5句。每个月800元的工资他给自己制定了个计划:自己用200元,定期存下300元给母亲,剩下的300元,他要存下,等攒购了钱好去广州打听哥哥的下落,“我哥判刑转了监狱后,一直没有个下落。”
即便苦,但张方均最初觉得生活总算看到了点希望,“打工这么多年,很少一个月能拿800元以上。”
“我原来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好起来,但后来,去广州的路费好像永远都攒不齐。”母亲需要治病,家庭的债务需要偿还,自己又无一技之长,每月800元的工资一直拿下去,现实再次让张方钧感到无力,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起点,甚至还戴上了一副更重的“镣铐”。
开县兄弟回到母亲身边-生活总能踏实下来
今年8月2日晚,揣着做10个月杂工攒下的3000块钱,张方均盯着天花板,几乎一夜没睡,第二天一早去了酒店辞职,“我想清楚了,还是得守着我妈,而且8月里又是农忙,我得回去帮忙。”经过了去年的事,张方均和继父付前统的关系缓和了很多。
辞职的原因,张方均说,一家人经历了那么多后,他更觉得守着母亲过日子才算是踏实,在主城区打工,心里总担心会出事,也老做噩梦,梦到母亲犯病。
回到老家后,张方均将从城里花1800元给母亲买下的半年需要的药物放好,自己便来到了镇上,打听能否做点零活,“镇里很多工地,如果有活做的话,一天能有40块。”最近这一个半月,张方均说,是他和母亲这15年来过得最愉快的时光。
“我12岁离家,这么多年和我哥在广州很少回来,每次和妈相处很难超过4天。”张方均说,在主城区工作时,每个月有4天假期,他总是把4天的假期攒在一起,每三个月回老家看一次母亲。每次回家,母亲总会比着时间提前守在村口,笑着去迎他。
如今回了家,白天去镇上找活,晚上再晚张方均都要走回去。
开县兄弟母亲发病当天-他在山头望最后一眼
9月7日清晨,镇上的工友给张方均打来电话,说工地里又有活了,这次起码可以干一周,听到消息后,张方均马上收拾准备出门,出门前,照例给母亲打了招呼。
“我每次出去,妈都要站在院坝里看到起我,直到看不见了才走回屋。”张方均说,7日清晨,母亲也和往常一样,把他送到了院坝,“早点回来,妈等你。”是谢守翠给二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,走到山头时,张方均说,他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院坝的妈妈,“我挥手喊她回去,那时天已经开始下雨了。”
张方均说,下山时,他看了母亲一眼,像是提前有征兆,那阵心里很难受,下山时还在想,今晚要早点回来。
昨天,谢守翠病发离世,这天刚好是张方均28岁的生日。
昨日凌晨3点,开县临江镇人民医院,哭声、哀嚎声响彻这栋3层小楼,53岁的谢守翠因脑溢血再度复发永远离开人世,弥留之际,她未能和儿子说上一句话。如今,未能等到大儿子张方述刑满释放,在张方均28岁生日这天,谢守翠永远地离开了兄弟俩。
妈妈永远离开了-连寿衣都没钱买
昨日傍晚,淡淡阳光洒落在安乐村,这个村子还和一年前一样的宁静,张家也和一年前一样,在村中最为破旧。夕阳西下时,灰暗的房屋,透不出半点生机。
开县兄弟一贫如洗没能穿寿衣
见有人来,张家院坝里已经停止的唢呐声又重新响了起来,两张木桌、一副棺材,张家显得很冷清,八、九个亲友围拢在一起,更多的时候,众人唉声叹气,摆谈谢守翠坎坷的一生。
迈上梯坎,灵堂按照当地的习俗,设在了张家的主屋,由于生前几乎没有照过相,张家人比着谢守翠身份证上的照片,勉强做成了遗像。家里依旧一贫如洗,躺在棺木里的谢守翠,穿着生前常穿的长衫长裤,没能按风俗穿上寿衣,张家人显得很悲痛,但灵堂里没有哭声。
张方均、养女付春花、4岁的孙儿并排跪着,低头烧着纸钱,双眼透着迷茫。张方均说,他不想哭了。
谢守翠发病时,只有养女付春花守在身旁。“我妈说想擦下身子,我打了盘水给她便出来做事了,但没多久,我听见屋里‘哎呀’一声。”前晚9点半,当付春花推开房门时,摔倒在地的谢守翠正艰难地试图自己爬起来,“见我进屋扶她,她还勉强地笑着说‘不争气,今天啷个脑壳好昏’。”但话音刚落,谢守翠又一次摔倒,女儿没能接住她,她也再没能起来。
妈妈常念叨-要活到大儿子出狱
“我在镇上做零工,接到妹妹电话说妈不行了,我不信,马上坐了个摩托就往回赶,但我妈已经说不出话了。”前晚10点,张方均抹着眼泪跑回了家,平躺在凉板床上的母亲已经说不出话了,双眼勉强能够睁开,“她肯定想说啥,但医生说脑部被血块压迫,语言能力丧失了。”
接近凌晨时,张方均在亲友的帮助下将谢守翠送到了临江镇医院,医生很快下达“病危通知书”并表示脑部再度出血,需要立即转院,“医生说如果转到万州可能还有一丝生机,但我们还是没钱。”张方均说,时隔一年,还是在镇里的医院,因为同样的原因让母亲再度面临死亡,这一次,她真的走了。
凌晨3点半,医生宣布谢守翠死亡。弥留之际,3个子女,2个守在她身旁,大儿子远在广州服刑。
“我一定要活到大儿子出狱,他不回家我不能死。”亲友们说,这是这一年,谢守翠常常跟人念叨的一句话。
9月8日,开县临江镇安乐村,谢守翠的二儿子张方均站在他母亲居住的一贫如洗的房间内。